“我不能再拿什么架子了。要饿死,也先得把所有的路都走完了。”
他心里又补上一句:“并且我也绝不会饿死的。”
他把地址复看了一遍,找高恩去了。他决意只要高恩有一点儿傲慢的神气,就打烂他的脸。
那家出版公司在特兰纳区;克利斯朵夫走上二楼的客厅,说要找西尔伐·高恩。一个穿制服的仆人回答说“没有这个人”。克利斯朵夫诧异之下,以为自己读音不清,便又说了一遍,那仆人留神细听以后,说公司里的确没有这个姓名的人。克利斯朵夫狼狈不堪,道了歉,预备走了,不料走廊尽头的门打开了,出来的便是高恩,送着一位女客。克利斯朵夫才碰了狄哀纳的钉子,便以为大家都在耍弄他。他一转念当作高恩在他进门的时候已经看见了,特意吩咐仆人挡驾的。这种岂有此理的举动使他气都喘不过来。他愤愤地已经往外走了,忽然听见人家跟他招呼。原来高恩尖利的目光老远就把他认出了,堆着笑容奔过来,伸着手,亲热得不得了。
西尔伐·高恩是个矮胖子,胡子剃得精光,完全是美国式,气色太红了一点儿,头发太黑了一点儿,一张又阔又大的脸,肥头胖耳,打皱的小眼睛老在那里东张西望,嘴巴稍微有点儿歪,挂着一副呆板而狡猾的笑容。他穿得非常讲究,尽量要掩饰身段的缺陷,把太高的肩膀和太粗的腰身给遮起来。他觉得美中不足的就只有这儿点;要是身体能再高二三寸,腰围再细几分,他哪怕给人踢几脚也是愿意的。至于别的部分,他自己非常满意,以为别人一看见他就会着迷的。而妙就妙在果真如此。这矮小的德国犹太人,这个伧夫俗物,居然做着巴黎的时装记者与时装批评家。他写一些无聊的,把肉麻当有趣的通讯。他是鼓吹法国风格,法国风雅,法国风流,法国精神的人——脑子里全是摄政王时代,红靴跟,洛赞那一类的玩意儿[5]。大家嘲笑他,但他照旧很出风头。凡是说“在巴黎,可笑是你的致命伤”的人,其实是不认识巴黎:“可笑”非但没有害死人,并且还有人靠它过活;在巴黎,“可笑”能使你获得一切:光荣,艳福,都不成问题。所以西尔伐·高恩对每天拿着装腔作势的肉麻话得来的钦慕已经不稀罕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