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陈寿生前身后是非多
陈寿作为一代史学大师,后世对其人其书多持肯定态度,且评价甚高,然其命途多舛,生前便遭受种种责难。《晋书》本传载时人对他贬议最甚者莫过二事:一是陈寿遭父丧,有疾,使婢女送丸药,“客往见之,乡党以为贬议。及蜀平,坐是沈滞者累年”。二是其母病逝,遵母遗嘱葬之洛阳,“又坐不以母归葬,竟被贬议”。观此二事,陈寿并无过错,仅遵母亲遗志去做,更是一个大孝子。然因其不阿权贵的刚直性格和出色的才能而招致物议,横受打击,这不过是晋初荀勖等权臣出于对陈寿的忌恨,及封建礼教的卫道士们的无理取闹罢了,不值一驳。
对陈寿指责最多的是其名著《三国志》,主要有如下两个方面:一方面,论者讥其好曲笔而多回护。所谓曲笔、回护,说穿了,就是替封建统治者隐恶扬善。翻阅《三国志》,陈寿用曲笔之处确实很多,尤以《魏书》各纪为甚。明明曹操自领冀州牧,自为丞相,自称魏公、魏王,在陈寿的笔下,却变成汉天子以操领冀州牧,为丞相,为魏公、魏王,似乎完全出于汉帝的酬庸让德,而非曹操之攘夺。司马氏意在篡权夺位,却被写成齐王芳进司马懿为丞相;高贵乡公加司马师黄钺,加司马昭衮冕赤舄、八命九锡,封晋公,进位相国;陈留王封司马昭为晋王,以及禅位司马炎,似乎都出于曹魏诸帝心甘情愿。又如,明明齐王芳为司马师所废,魏太后一无所知,却被写成太后下令,极言齐王无道不孝,以见其当废;明明高贵乡公被司马昭所弑,书中却只书高贵乡公卒,年二十,绝不见被弑之迹,并载太后之令,言高贵乡公之当诛,欲以庶人礼葬之。凡此种种,其例甚多。然而,这只是表面现象,拨开其上的层层迷雾,人们便不难发现问题的本质。其实,陈寿叙事虽时有曲笔,但隐讳而不失实录。如《魏书·武帝纪》载建安元年(196年)曹操迎汉献帝都许事,不明写曹操的政治意图,是隐讳;而在《荀彧传》中却通过荀彧劝曹操迎献帝都许的一段话,明确点出曹操企图挟天子而令诸侯的政治野心。《武帝纪》又载曹操杀董承、杀伏后,却不说原因,也是隐讳;而在《蜀书·先主传》中便将事情的原因和内幕交代得很清楚,指出“献帝舅车骑将军董承辞受帝诏带中密诏,当诛曹公”。因事情败露而伏诛。又如魏文帝甄皇后之死,习凿齿《汉晋阳秋》载文帝宠郭皇后而赐甄后死,《魏书·文帝纪》不明言甄后暴亡,只书“立郭皇后”,这也是隐讳;而在同书《后妃传》中,则明写文帝践祚之后,“郭后,阴、李贵人并爱幸,(甄)后愈失意,有怨言,帝大怒,二年六月,遣使赐死,葬于邺”。此乃讳于纪,而犹载之于传。以上仅是几个典型例证,足见陈寿用心之良苦。再者,陈寿是晋臣,晋受魏禅,大体是当代人写当代史,其所受政治压力之大可想而知。在当时残酷的杀戮攘夺中,陈寿因刚直不阿而屡遭打击屈辱,又目睹许多不与司马氏合作的名士的悲惨下场,使他不能不考虑直笔如弦的严重后果,作史如不能有所回护,身家性命尚且不保,安有史书流传?清代学者赵翼一针见血地指出:“寿修书在晋时,故于魏、晋革易之处,不得不多所回护。而魏之承汉,与晋之承魏,一也;既欲为晋回护,不得不先为魏回护。”[31]明于此,就不宜对陈寿过于责难了。尽管如此,若从思想价值和学术价值而言,陈寿的《三国志》比起司马迁的《史记》来,是颇为逊色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