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五 请命
三天之后,胡杏单独去找周炳。那时候,太阳刚刚出来,她手里拿了一本识字课本,头发在新生的阳光下面一跳一跳、一闪一闪的,一直闯进了那乡村教师的房间里。她直截了当地对周炳声明来意:她也要革命。周炳正在改作文卷子,从那歪三倒四的墨笔字中间抬起头来,漫不经心地说:
“你要革什么命?”
胡杏使唤很低很低的声音说:“革你们要革的那些命。”周炳放下毛笔,把手一挥道:“用不着你来革!你乖乖地坐着,我们替你革。”
胡杏不好意思地翻着眼皮,嘎声问道:“为什么?我有什么不好?”
周炳敦起老师的款子说:“你有什么不好?好!你还是个小孩子……小孩子就……小孩子就是小孩子!”
胡杏扭歪嘴唇,抗声说道:“不,我不是个小孩子!”
周炳仍然坚持道:“不,你就是个小孩子!”
于是两个人你一句、我一句顶将起来:“不,我不是个小孩子!”“不,你就是个小孩子!”“我都说我不是的!”“我都说你就是的!”“不是,不是,偏不是!”“就是,就是,就是的!”一直到胡杏气得两眼都噙了泪水,周炳才有点失悔地不做声了。憋了一会儿,胡杏又说:“你跟区桃表姐上街游行,到沙面去打倒番鬼那阵子,难不成你们也是小孩子么?”周炳笑了。他笑得那么高傲,叫胡杏很不高兴。她咬着嘴唇,听那乡村教师说道:“我们那时候十八岁了。你今年几岁?”胡杏把头一歪,简短地说:“十六。”周炳说,“这不就对了!十八岁才算大人。”胡杏不服气地说:“不知又差得了多少呢!”周炳不想再逆她的意,就把话岔开道:“坐下来吧!咱俩好好谈一谈:你怎么忽然想起要革命的呢?”胡杏在他的书桌子角落一张木椅上坐下了。她拿那双浅棕色的圆眼睛娇憨地把周炳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,才作古正经地说道: